一行人立刻趕往醫院</p>

路上，崔夢芬問弟弟究竟怎麽回事</p>

“我也是剛回來時聽管理員說的”崔英傑解釋“聽說媽傍晚的時候去市場買菜回來，經過樓下中庭時，忽然暈倒了，是管理員叫了救護車送她去醫院”</p>

“怎麽會這樣？”崔夢芬心慌“你最近在家看媽有哪裏不對勁嗎？有沒有不舒服之類的？”</p>

“她只是比較容易累而已，有時候會抱怨腰酸背痛，我以為老人家年紀大了，都會這樣的”崔英傑懊悔地敲自己的額頭“早知道我應該多註意媽的，都是我不好”</p>

“不能怪你，你學校功課也忙”崔夢芬安慰弟弟，拍拍他的肩“是我不好，最近都沒回家看媽，也沒怎麽打電話問候她”</p>

“姊，你還不是在怪自己嗎？”</p>

姊弟倆都是自責，又互相安慰對方，夏柏在前座聽了，心弦不禁牽動他們一家人感情很好，不只姊弟情深，對母親也是戀戀孺慕，而岳母也很疼愛這兩個孩子……</p>

真好，真令他羨慕</p>

他澀澀地尋思，比起來，自己跟父親及繼母的關系就疏遠多了，只有跟妹妹夏芝比較親而已，但兩兄妹也是久久才能見上一面</p>

或許就因為這份難以言喻的羨慕，每回他去崔家拜訪時，總有些格格不入的局促，很怕自己這個外人驚擾了人家家庭合樂</p>

即便跟夢芬結婚了，他，依然是個外人嗎？</p>

夏柏悄然嘆息，默默地開車將妻子與妻舅送到醫院，主治醫生已經大約為崔母檢查過，懷疑是子宮頸癌覆發</p>

“什麽！？”姊弟倆都不相信</p>

夏柏也暗暗驚駭，他從不曉得原來岳母曾經患過癌癥</p>

“可是……媽媽七年前開過刀，那時候還說手術成功，覆原情況良好”崔夢芬吶吶地抗議，不願意接受醫生的診斷</p>

“嗯，我們也不希望是這種情況，明天會再替令堂安排更進一步的詳細檢查”醫生說的保守，但看他的表情，他對自己的推斷是有幾分把握的</p>

崔夢芬顫然，面色急速刷白，腦門一陣暈眩她踉蹌了下，重心不穩，夏柏連忙展臂扶住她</p>

“那我媽現在在哪裏？”崔英傑同樣神態焦慮</p>

“目前我們已經替她安排好病房，就等家屬辦住院手續了”</p>

要住院？姊弟倆駭然相顧</p>

“我來辦吧！”夏柏挺身主導情勢，沈靜的聲嗓頗有鎮定的作用“你們先進病房看媽”</p>

“喔，好”崔夢芬也無心多說什麽，將瑣事交給丈夫處理後，便跟弟弟匆匆趕往病房</p>

院方安排的是一間雙人病房，另一張病床上的病人身上插滿著管，氣息奄奄，崔夢芬只瞥一眼，心臟便倏然揪痛</p>

怎麽能讓媽睡在這樣的人隔壁，她看了該會有多害怕啊！</p>

她掐握掌心，牙關輕顫，崔英傑似乎也有同樣的念頭，慌張地看向姊姊，她搖搖頭，示意弟弟千萬要保持冷靜</p>

崔媽媽看見孩子來了，努力撐開原本半瞇的眼，微微一笑</p>

“你們來啦！”</p>

“嗯”崔夢芬坐在床沿，輕輕握住母親的手“你覺得怎樣？有哪裏不舒服嗎？”</p>

“還好，就算累年紀大了，身子骨一堆毛病，不中用了”崔媽媽自嘲</p>

崔夢芬胸口泛酸，勉強彎彎唇“休息幾天就會好了，沒事的”</p>

“嗯”崔媽媽低應一聲，眼珠轉動，望向兒子“英傑，你臉色怎麽那麽難看？”</p>

“我？”崔英傑慌得模自己的臉，接著，刻意朗笑“哪有啊？媽，你兒子永遠都這麽帥好嗎？”他撥撥發綹，擺出帥氣的姿態</p>

“媽沒教過你嗎？”崔媽媽似笑非笑地送兒子兩枚白眼“做人要謙虛”</p>

“可媽也說，人對自己有自信是件好事，對吧？姊？”崔英傑尋求同盟</p>

崔夢芬嫣然一笑，吐弟弟槽“你如果真那麽帥的話，怎會到現在還交不到一個女朋友？”</p>

“嘿！”崔英傑斜眼歪嘴，故作不悅的鬼臉“拜托，誰說我交不到的？是我不想交好嗎？姊跟媽不是一天到晚嘮叨要我好好用功嗎？在下為了學分放棄戀愛不好嗎？說真的，像我這麽有志氣，不為正妹所惑的年輕人不多了，應該頒我獎章才對”說著，他自己都忍不住覺得好笑，咧開一口白牙</p>

崔夢芬跟崔媽媽也笑了</p>

“不過啊，兒子”笑過戲謔過後，崔媽媽輕柔的揚嗓“如果可能的話，還是交個女朋友吧！”</p>

“交個女朋友，談談戀愛，然後像你姊這樣，跟一個好女孩結婚，媽希望你過得幸福”</p>

什麽啊？怎麽說到他的幸福上頭來了？</p>

崔英傑不愛聽，總覺得母親像是預知了什麽，在交代遺言，他咬了咬牙“還早呢！媽，等我畢業之後再說吧！我畢業那天，媽可要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，然後再過幾年，媽再來當我的主婚人，我覺對會娶個超級漂亮、聰明又溫柔孝順的老婆給你看”</p>

“還要幾年啊……”崔媽媽呢喃，瞳神逐漸朦朧</p>

崔夢芬看著，心口一緊，“媽累了吧？別說了，先休息吧！”</p>

“夏柏呢？他沒跟你們一起來嗎？”</p>

“他去幫媽辦住院手續了，待會兒就來”</p>

“嗯”崔媽媽是真的倦了，眼皮沈重地掩落“好想睡喔！”</p>

崔夢芬替母親拉攏被子“那就睡吧，媽，好好睡一覺明天精神就會好了”</p>

不一會兒，崔媽媽便沈沈入睡了，姊弟倆凝望母親蒼白疲憊的睡顏，憂心忡忡</p>

經過詳細檢查後，醫生確認是子宮頸癌覆發，而且已經是末期了，必須立刻進行相關的化學及放射性治療</p>

“我們請家屬要有心理準備，通常這病按發之後，要治療的機率就不高了，何況還是末期”</p>

意思是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母親接受一次又一次痛苦至極的治療，一點一點地流失生命，最終撒手人寰嗎？</p>

不！她不能接受！</p>

“一定會好的了，我媽她好過一次，就會好第二次，對吧？醫生”</p>

“我們會盡量積極治療”</p>

“一定會好的，一定會！”崔夢芬喃喃低語，說服他人，更說服自己</p>

她必須樂觀，必須相信母親有治療的可能，母親已躺在病床上，弟弟又惶惶不安</p>

她必須堅強</p>

首先，她要求院方為母親換病房，她媽媽不能跟失去意識的插管病人同房間，這恐怕會令媽媽失去求生意志</p>

但院方說醫院病床都差不多滿了，很難再挪出適合的病房</p>

“拜托你們，一定要幫忙好嗎？”</p>

“我們盡量”</p>

院方總是如此的官樣答覆，崔夢芬不禁感到挫折</p>

夏柏看出妻子的煩惱，主動聯系認識的朋友，在人際網絡中不遺餘力地搜尋，終於，他找到了醫院高層、打通脈絡，要到一間單人頭等病房</p>

接著，他又為岳母請了一個專屬看護，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照顧，分擔姊弟倆肩頭的負荷</p>

“結果還是靠你的幫忙，真的很謝謝你”將母親送進新病房後，崔夢芬輕聲向丈夫致謝，深深地彎腰鞠躬</p>

為何要這樣道謝呢？夫妻之間何必行此大禮？</p>

夏柏不喜歡妻子對自己道謝的方式，就好像他們……只是普通朋友似的</p>

“你就這樣不甘心讓我幫忙嗎？”他瞪著她，喉嚨發幹“英傑的事也是，媽的事也是，”</p>

她別過眸，黯然不語</p>

非堅持跟他劃清界限不可嗎？夏柏暗自掐握掌心，平覆心海洶湧的浪潮</p>

“其實還有件事……要請你幫忙”她驀地揚起沙啞的嗓音</p>

他聞言，怔了怔，不想承認，但胸口確實冒滾喜悅的泡泡“什麽事？你說”上刀山、下油鍋，只要能幫她，他都樂意全力以赴</p>

崔夢芬遲疑地瞥他一眼，跟著，羽睫又翩然伏落“你也知道，我媽現在身體狀況不好，她可能……常常會說些有的沒的，希望你能包容”</p>

“什麽意思？”他不懂</p>

“我的意思是，”她咬咬唇，似是難以吐落適切的言語“她……呃，或許會覺得自己來日不多，托付你照顧我、給我幸福之類的，那你就……聽聽就好”</p>

聽聽就好？夏柏心一沈，泡泡幻滅</p>

“拜托你千萬別讓我媽看出來我們的婚姻情況，她一直以為……我們過得很幸福，我不想讓她擔心，所以拜托你，至少在我媽面前，假裝我們很恩愛”</p>

這就是她要他幫的忙？要他對岳母說謊，在她的家人面前說謊</p>

夏柏的心涼透，胸中飄著雪他願意給她全世界，但她卻只想要一個虛幻而美麗的謊言</p>

她已然不信他給得起真實了嗎？</p>

“你不能答應我嗎？”她誤解了他的沈默，以為他會拒絕自己的要求，神態大為慌張</p>

這個女人，到底是怎麽想他的？他在她心中的形象那般不堪嗎？</p>

“夏柏，你怎麽不說話？你不肯答應嗎？”她追問</p>

他深深地凝望她憂心忡忡的容顏，瞳神一點一點黯減……</p>

“我答應你，什麽都答應”</p>

“夏柏啊，你很喜歡我們家夢芬吧？”</p>

與崔夢芬交往兩年後，某天，夏柏至崔家拜訪，崔媽媽曾如是問他</p>

那並不是他初次登門拜訪，卻是他最緊張的一次，因為那天只有他跟崔媽媽兩個人相對而坐，她招待他喝茶以及自己做的小點心，娓娓地將關於他的大小瑣事問了個遍</p>

雖然，他埋在內心深處的傷口並未揭露給她看，但他總覺得那雙歷經風霜的銳眼，早就把自己裏裏外外都看透了</p>

“是不是很喜歡夢芬呢？”崔媽媽堅持問明白他的心意</p>

他很窘，不管是在長輩、平輩或任何人面前，從不曾坦率地表達自己的感情，她殷殷地探詢令他無所適從</p>

“這問題有這麽難回答嗎？”崔媽媽調侃“就老實說啊！”</p>

問題是，說這類的實話對他而言，確實很難</p>

“所以你不喜歡我們夢芬嘍？”崔媽媽逗他</p>

他卻聽不出老人家是可以戲弄，連忙搖頭，急的赧紅了臉</p>

“那是喜歡？”</p>

他點頭</p>

“有多喜歡？”</p>

這能怎麽回答啊？夏柏怔望面前的女性長輩，她眸光璨亮，帶著幾分狡黠</p>

這眼神……有點像他媽，他記得自己很小、很小的時候，媽媽有次故意伸腿絆倒他，那時，她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笑看泫然欲泣的他</p>

他驀地用力抓緊褲管</p>

崔媽媽擦覺到他的動作，噗哧一笑“怎麽？我的問題讓你很緊張？”</p>

他搖頭是她的眼神，讓他想起了難以忘懷卻又恨不得徹底遺忘的往事</p>

“聽說你跟夢芬第一次見面是在一間日本料理店，兩個人還一起喝酒，夢芬還喝得酩酊大醉？”崔媽媽又問</p>

“是”</p>

“那時候就喜歡上她了嗎？”</p>

是那時候嗎？夏柏惘然回憶</p>

“不對，應該不可能是那時候吧？夢芬說那天她醉到大吐，當時你一定對他印象很糟吧？一個女孩那麽沒教養……”</p>

“不，怎麽會呢？”他否認崔媽媽的推測“我覺得她很可愛”</p>

“可愛？可愛！？”崔媽媽又驚訝又好笑“她不是還不小心吐到你身上嗎？哪裏可愛了？”</p>

“她吐完了對我道歉的樣子很可愛，拿手帕慌亂地幫我擦拭的動作很可愛，還有她稱讚我……”他驀地頓住</p>

“稱讚你什麽？”崔媽媽好奇地追問</p>

“她說我……很有君子風度”夏柏的臉更熱了</p>

“後來呢？”</p>

後來？夏柏淡笑，他沒發現自己回憶的時候眼神滿蘊寵愛“她跟我講了很多笑話，很多她生活上的趣事，我覺得她是個很有幽默感、很懂得自嘲的女人，她好像不太介意別人怎麽看她，很自然大方，一點都不矯揉造作”</p>

“大概是她喝醉了顧不得形象吧？”崔媽媽絲毫不給自己女兒面子</p>

“或許吧！”夏柏微笑加深</p>

“所以你對我們夢芬，算是一見鐘情？”</p>

“嗯，後來我越認識她，就發現她更多優點，越來越……喜歡”他不覺放低了音量，“喜歡”這兩個字還是難以輕易言說啊！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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